Home > 歷期視界 > 人類學視界第二十四期 2018.12
原住民文化行政課的一場側記:野銀村打工換宿生活分享
這周開始要讀東華大學楊政賢教授所著達悟族無形文化遺產的計畫報告書(文化資產局委託),我們將透過蘭嶼的水芋田及夜曆等無形資產來深入討論無形文化遺產申請的過程及其中可能遇到的困難,為了讓課程更接地氣,剛好有修課同學暑假在蘭嶼打工換宿,整個暑假我都在追蹤她的臉書訊息,我覺得她像人類學家一樣很細心的在生活,更棒的是她不像一般的研究者帶著目的,反而看見好多,因此我一直央求她做個分享,今天終於有機會聽她系統的敘述,好是享受,徵求她的同意,我做了一個側記,姑且放在這裡分享給大家:
剛開始佳欣介紹了野銀村Ivalino村名之義其實是馬鞍藤的意思,相傳有一個從蘭嶼到巴丹島嶼與寡婦結婚的故事,原來透過馬鞍藤的牽連,野銀的祖先本來是菲律賓巴丹島人,他與同伴六人渡海來到蘭嶼,並在當地與紅頭部落的寡婦結婚。婚後,寡婦拋棄原本所生的兩個小孩,隨夫返回巴丹島,生下兩子。不久,島上竟然發生飢荒,迫於無奈,只好再度舉家遷回蘭嶼,原本想投靠岳父家,卻被岳父趕了出來。夫妻倆帶著小孩漂泊無依、無家可歸,只好來到當時還無人居住的東南海岸,在荒野中建立了今日的野銀部落。
佳欣述說這個故事的時候,其實想表現一個驚訝就是原來從這裡可以看出蘭嶼與巴丹之間的密切關係,卻很少人知,驚訝於以往自己的無知,更驚訝於發現了一個新的世界,因此以馬鞍藤的故事來開啟這一段分享的序曲。
「2018年七月的第一天是我初登上蘭嶼這座小島,當我抵達蘭嶼時映入眼簾的全是山,再也不是從台東望過去的感覺,會來到蘭嶼純粹是因為打工換宿的機會,不然我想來到蘭嶼可能會是更久的事情了。
民宿大哥早已在港口等待著我,就這樣在車內自我介紹聊聊天欣賞沿路上的風景、滿滿的水芋田、一整群的山羊和豬,就這樣開了將近20分鐘的車程才到「野銀部落IVALINO」真的是我想像中的遙遠,但也開啟我暑假兩個月的道地生活。」
佳欣認為野銀村由於位於蘭嶼的東邊因為開發少一點而較單純,但蔣中正的太太宋美齡給他們國民住宅影響很大,還好野銀人願意保存地下屋,也保留了許多蘭嶼的生活方式與禁忌,佳欣特別從蘭嶼達悟人日常生活吃飯穿著與芋頭糕說起,也播放了一首歌有點像排灣族的哭調。聽到佳欣提了這一點比較研究蘭嶼與排灣族哭調的興趣很開心,因為我也曾想過這個題目(但我無能力作),佳欣可從身為排灣族的角度來作比較,其實找到了一個很好的題目。
她好奇的在田野生活中體會這裡的異文化,開始很多的敏感度,她說來蘭嶼兩個月期間是沒有遇到什麼祭典,但發現蘭嶼人有很多的規矩,比如說在部落裡面是禁止穿比基尼的,因為野銀部落較保守,其他部落不知道但我們也都避免穿著比基尼在路上走,就算是保守泳衣也不能會凸顯第二性徵;蘭嶼人很注重輩份與尊稱,不能對著老人家或是蘭嶼人說kokay因為kokay是不好聽的稱呼,什麼是kokay?就是在早期的原住民頭髮都是鍋蓋頭,所以因此被汙名化為鍋蓋頭,那對他們是一種歧視,所以稱呼祖父為Akay、祖母為Akes,叔叔、伯父為Maran,阿姨、伯母為Kaminan,平輩為kaka,打招呼的話只要在這些尊稱後面加一個kong表示你好,例如:Akay kong阿公好的意思。
在蘭嶼接觸的第一個工作是採山蘇、辣椒、餵豬及拔草還有砍材等,為何只做這些事情呢,等等會提到;我來的第一天晚上就聽到部落有救護車的聲音,第二天民宿老闆的兒子跑進來說部落有人死掉,但他們不直接說死而是用比的,但大哥有跟我們提到部落這三天是要停工的,也不能蓋房子等於是部落一起守喪,尊重部落辦喪事的喪家,個個民宿老闆也會提宿民宿客人部落的禁忌要遵守,這是我看到他們對於自身文化的尊重,這是我第一次遇到部落有喪事。
喪事過了一個禮拜了於是施爸帶我們去水芋田除草,但其實草不難拔只是非常多的福壽螺和水蟑螂特別噁心,但很有成就感從一個長滿草的地方被我們清理的很乾淨,你會發現剛剛的什麼水蟑螂都不噁心了。水芋田其實是女生的工作,正因施爸喪偶所以就由他接手他老婆的工作。
但隔沒兩三天部落又發生喪事了。
「這是我來到野銀部落兩個禮拜,第二次遇到部落老人家的逝世。
不管第一次還是第二次都特別寂靜。晚上有一天會有人敲銅鑼驅逐惡靈,往東清部落的路上會看見第四公墓,那就是他們所說亡生者走的路,如果不小心走下去,回到家外面必須洗手洗腳才能進家門。
我不知道是不是蘭嶼人特別忌諱死亡。
他們對於直接講死或是死亡是要小小聲說或是不要講,就算只有我和你兩個人聽著。
部落有一個禮拜必須放上木頭和繩子,引導亡生者走該走的路,也代表著喪家不能到各個家中或雜貨店買東西,要請朋友代買東西或是拜訪。
但施爸說過:『現在都簡化了縮短三天就會收起木頭和繩子,這是讓他在這一點上慢慢改變的生活。』
在這一個禮拜裡,部落的老人家是不能到水芋田工作的據說腳會拔不起來。只能砍柴,挖地瓜,但就是不能下水芋田。在這一切,我是親身體會到施爸和部落族人對於他們傳統禁忌習俗的敬畏,是如此的遵守。
施姐姐曾說過:『施爸是夾雜在傳統生活及現代生活最辛苦最衝擊的一代。生長在地下屋,但不得不為了他的小孩子而接受現在的世界現在的生活。』
難怪跟在施爸的身邊,你不用跟他多說什麼,因為他自動會跟你說起祖先智慧,以前生活的智慧。」
其實聽到這裡,我知道佳欣是忍著淚水的,因為我知道佳欣在出發去蘭嶼之前,她親愛的爺爺(vuvu)也剛過世,於是她也帶著vuvu的相片,有一次我還看見她的臉書一張照片是她一個人在海邊看著爺爺的照片思念著爺爺,但她在課堂中沒有分享這件事,我卻難過得心疼她,因為她怎麼可以這麼強顏歡笑,真是太成熟又有智慧像個老人。
部落喪事告一段落了,今天施爸問:「要不要去水芋田?」這次是另一塊水芋田,我問:「施爸為何會有那麼多塊?」因為那是我爸爸留下來給我們兄弟的,我為何堅持到田裡除草、移植?
施爸說:「他小時候是跟著爸爸一起到水田工作的,看見爸爸做水田很辛苦,所以他到現在堅持的原因是因為他爸爸的辛苦,所以不想放棄掉水田,而繼續延續這塊他爸爸辛苦栽種的田。
如果他的兒子或是孫子不想做,那是他們以後的事情了,施爸說只要他能做,他會一直繼續下去。」
今天我們的工作依然除草,外加除萬惡的福壽螺,幫施爸把芋頭弄乾淨可以回去食芋頭,當我們準備回家時會先到冷泉洗手洗腳,冷泉對於達悟族人來說是一個很重要的地方,在以前老人家只要從山上回來就會在冷泉先洗澡再回家。
「我剛到蘭嶼的時候,大哥說冷泉是老人家洗澡的地方,但是鄉公所卻鋪設了一條通往浴池的路造成許多觀光客誤闖真是差勁,現今仍有住在地下屋的老人家依然在冷泉洗澡。」
電影【只有大海知道】,剛好在蘭嶼有舉辦原住民學生青年領袖營有放映,看完覺得很感人能深刻體會祖孫情,也在小小的島遇到主角好像遇到明星,感覺很棒。
在蘭嶼也有遇到划船比賽,在紅頭部落八代灣舉行兩人划船比賽和重頭戲越野障礙賽(十人大船比賽),其實各部落也會舉辦划船比賽,也錄影了十人大船被推下水的過程,其實佳欣有在非禁忌的狀況下登上船,感覺很穩但是水面與船面幾乎是水平狀態還滿嚇人的。
在蘭嶼主要在一個大型活動結束時,部落都會有婦女主動做芋頭糕分享慰勞大家,這是我來蘭嶼第一次吃到最當地的芋頭糕是非常綿密搭配豬油的味道很棒,其實很難得吃到,要在慶典或大事的時候才有得吃。
在蘭嶼的這兩個月也到了野銀天主堂,剛來蘭嶼時,阿嬤交代我要去上教會,去認識教友。
第一次因為行李未到沒有任何長褲和鞋子上教會。第二次就全副武裝到教會裡,才發現這裡有人穿拖鞋穿短褲,甚至沒有神父只有義務使徒。因為在台東上教會都一定要穿長褲還有鞋子,所以來到蘭嶼也是依照這樣的穿法,但一路上Maran(叔叔)都會以為我要回台灣,幾乎每次上教會每次必問。
走到小小的教會裡,會發現男生坐一邊女生坐一邊,這裡環境很舒服因為面向海也面向地下屋,kaminan(阿姨)都會跟我說他們身長在地下屋的故事。
這也算另類體會蘭嶼宗教信仰生活吧,自己本身沒有很虔誠,之前也不大愛教會,尤其天主儀式冗長,我想這段應該是在懺悔。
有一次上教會領聖體的時發生一件很好笑的事情,當我正要領聖體時轉身看見一個睡眼惺忪的男生走進來領聖體領完聖體就走出教會大門了;我很喜歡到這個天主堂,因為是全是達悟族語,雖然聽不懂但天主教的儀式都大同小異,而且是一個很棒的體驗,音調很平都是「O」的音,所以很容易想睡覺,人很少,只有一個小時就完成瀰薩禮拜。
「蘭嶼的船塢kamalig在雜草亂林中,很像地下屋形式在一般路面上是看不到的因為被雜草蓋住了,這也是在野銀灘頭上沒看到船的原因,我們修繕了船屋用柏油氈子覆蓋,整理船屋時發現船屋其實很長,放木頭將船滾出來,原來船屋很久沒有整理了,我問:『施爸女生可以碰拼板舟嗎?』慶典是不行的。原本要清洗Tatala,但是太熱又太累,重點水是要提著水桶到大小Vanwa(灘頭)裝海水上來清洗,所以呢這項工作又延後了。」
「延續了上次未做完的工作就是到部落Vanwa(灘頭) 提水回來清洗tatala,我們提了一桶水洗了一個下午,一直提水一直沖水,我發現我們很少在民宿工作,反而都是跟著施爸去做了很多事情,也很慶幸施爸願意讓我們跟著他學習各種事務也教我們很多蘭嶼的習俗和禁忌,畢竟我們是女生在蘭嶼女生又特別多的禁忌,我們也被施爸說很像男人能夠吃苦耐勞,民宿沒水了我們也就扛著水管上山去水源地修水管,路不太好走有些路段只有一腳掌寬,旁邊就是懸崖,到了水源地水質真的很清澈,下山時真的小抱怨幹嘛自作孽,其實內心都知道做了一件你從未做過的事情是多麼興奮。」
「我們也學做了芋頭糕nimay,因為我們有跟施爸提過我們是否能夠學怎麼做芋頭糕,只是礙於芋頭糕是由女生負責做所以我們一直沒有機會能夠學習,但有一天施爸一大早就去採了芋頭,因為施爸說:『我們要回台灣了他願意教我們做芋頭糕。』當下是真的很感動,因為施爸喪偶,女兒又在台灣所以就變成施爸來教我們怎麼做芋頭糕,於是施爸開始蒸芋頭,蒸到一定軟度時就會開始攪拌,攪拌過程要注意有沒有顆粒,女生頭髮一定要綁起來,完成後會用噴燈噴豬油,以前是用香茅草烤出豬油,但因為製作上和採集原料有點緊湊所以就用噴燈來噴豬油,吃的時候要搭配鬼頭刀等,傳統的攪拌器叫做kakau施爸說:『現代年輕一輩的人已經不太會用了』排灣族也有這樣的東西叫做Civan。還滿幸運可以吃上。但做好了就被問說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嗎?為何要做芋頭糕?但是施爸就為了教我們做芋頭糕而做,只為了讓我們能夠學習是一個很棒很值得回憶的紀念。」
跟施爸相處的這兩個月以來,每一個小細節裡都會有一個禁忌或是他們的文化,我想到有一件事就是我的line大頭貼是一個沒手沒腳也沒有頭的照片,被施爸要求更換照片,原因是沒有頭沒有腳會車禍出事,所以就換了。
另外,要注意女生不能包檳榔給男生吃,只有夫妻可以,在以前檳榔是放在自家涼亭供給來的人吃,不然會誤會互相喜歡。
不能跟老人共用碗筷的禮儀,如果飯菜是有需要沾醬的,一定要幫老人另外放沾醬,而且要固定碗筷不能隨意更換,施爸提到萬一今天這個老人家生病死亡這些東西是要丟掉的,我覺得這一點很好,也顯示瞭解達悟族人的公共衛生觀念。
最後一個故事是我親耳聽到也覺得很神奇的一件事情,老闆的弟弟Madenen每天晚上都會下海抓魚,也是唯一傳承父親志業的孩子,但讓人驚訝的是當Madenen要去抓魚時不能問,為什麼呢?原來要抓魚時,尤其在晚上都不能問,不能講到他正要做的事情,因為惡靈會在那裡等待而干擾或危害他,連有一次我在雜貨店中聊天時,有一戶人家在晚上殺豬,大家也會用隱喻語言而不會直說。
神奇的故事來了,Syaman madenen是爸爸的名字,他的兒子剛滿兩歲叫做Si madenen在達悟族裡父母會跟隨長子而改名,爸爸以前叫做Nago兒子出生後就變成了Syamam madenen代表著我是madenen的父親。
有一次坐在客廳Si madenen的媽媽就問施爸為何Si madenen晚上睡到一半會哭,施爸就回:「有啊,我有跟他(Syamam madenen)說下水的時候不能潛到洞裡,因為洞裡面會有很多惡靈,因為小孩的靈魂是會跟著爸爸,所以Si madenen晚上當然會哭阿。」這一點非常的新奇,讓我增加了一個親從子名的理解.原來父親帶著有小孩的靈魂,或共享靈魂,所以父親到了不好的地方,就會影響到孩子。
另外,去蘭嶼千萬不要碰貓頭鷹及棋盤腳因為是惡靈的化身,因為棋盤腳和貓頭鷹只會出現在晚上也時常在墓地出現,有一次我在做鑰匙圈想放貓頭鷹的達悟族語,立刻被施爸拒絕。
「野銀(Ivalino)從一踏進這個部落,就是我開始學習達悟族深度傳統文化的出發點,我學習到了生離死別每一個階段的文化、稱謂、飲食、尊重等,在每個生活細節裡都有他們的禁忌及規範,一剛開始我很小心翼翼怕不小心就觸犯了他們的禁忌,但自從跟在施爸身邊後,什麼事都可以得心應手也不用怕觸犯到他們。這是我在蘭嶼生活的兩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