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種野花和一百種野草
林秀幸|交通大學客家學院人文社會學系
有次和女兒去看病,在診間外等候的時候,女兒眼尖看到櫃子上一堆故事書,挑了一本要我講給她聽,是用漢字寫的民間故事[1],叫「香姑和石娃」,女兒不大識字,經常聽聲繪影,她八成把它想成「香菇和一種像青蛙的名字」。好吧!我喜歡這類和植物、礦物或動物有關的名字,以及各種神仙鬼怪故事。
故事開始了:
「從前在一個鄉下地方,有一對父女,女兒叫香姑,她和鄰居一個孤兒叫石娃的是好朋友。他們一起上山砍材,看見一群小朋友在玩弄一條蛇,香姑很好心,把那群小朋友趕走。過了幾天,那條蛇出現在香姑面前,為了報答她的好心,它口中銜了一顆珍珠給香姑。她收下那顆珍珠之後不久,遙遠的皇帝下了一道命令,各地方的人手中有珍珠的,都要繳給皇帝。」
說到這裡,女兒說:「皇帝都很壞。」
「對,大概都很壞。」
我們在戲臺上或民間故事聽到的,大概都是壞的,不是壞就是笨,好慘。
「香姑不願意交出去,但是村長卻知道這件事,強迫他們要交出去。」
村長執行命令很徹底啊,而且好像只負責聽命,難道他不會建議皇帝別再下這類的命令。
「京城很遠,香姑不方便出遠門,石娃便代替她攜著珍珠到京城獻給皇帝。」「到了皇帝面前,皇帝認為這是他看過最美麗的珍珠,於是他不僅收下珍珠,還要石娃娶他那很醜的女兒。但是石娃不肯,皇帝便給他喝下一碗『紅血湯』。」
女兒說:「那是什麼?聽起來很可怕。」
「那種湯喝下去,會遺忘過去。」
「這麼厲害啊,那個湯。」
「是啊,皇帝的湯很厲害。」
「於是他就娶了那個很醜的公主。香姑在鄉下等了很久,等不到石娃,終於出發到京城找石娃。」
挺勇敢的女主角。
皇帝一家人一樣壞,根本不會認得她,叫她快回去。香姑不死心,但是外面下雪很冷,走在路上她看見一隻八哥躺在雪地裡,香姑很好心,把那隻八哥抱在懷裡,救了它。」
「那隻八哥問她為何來到京城。她告訴牠原委,那隻八哥告訴她,皇帝家御花園有一棵雪梨樹,向來就只會開花不會結果。但是如果香姑可以讓它結果,那麼石娃吃了那顆雪梨,就可以記起以前的事。」
女兒問:「為什麼那隻八哥知道這件事?」
「牠整天飛來飛去到處和動、植物打交道,消息比較靈通吧,而且有些秘密就只有動物才知道,人有時候很笨。」
「怎樣可以讓它結果呢?你必須採集一百種野花上面的霜,和一百種野草上面的露,澆在雪梨花上面,才會結果。從那天起,香姑每天很早起來到野外採集,終於她快要達成目的了,只剩最後一棵野草她找不到,那時那隻八哥飛來銜了一根小草,但是香姑必須用她手指滴出的鮮血灌溉它,才能讓那支草變第一百種野草。她這樣做了,她終於讓雪梨樹結果,也讓石娃想起往事。他們兩人逃過皇帝的監視,跑回家鄉繼續過著平靜的日子。」
當代的想像與實踐
在回家的車上,我心裡繼續想著這個故事,帝國的陰影太過強大,讓這對男女只能捲縮回到「地方」,那個很壞的朝廷沒有任何改變,或許這個故事讓現在的台灣人來改編,會有不一樣的結局,因為我們沒有那樣歷時長遠的陰影,戲臺上經常可以看到這種改編。女兒心裡也還在想那個故事。
「媽媽,為什麼她要滴手指上的血,才能讓那支草變成第一百種野草?」
「表示要有真正的愛心吧,你看手指的鮮血,很痛的。」
「媽媽,一百種野花,一百種野草,好難喔」「是啊,好難喔」
我心裡想,當代的我們比較聰明,我們會叫一百個人類學者下田野,把工作分攤掉。只是台灣有一百個人類學者嗎?不知道,沒統計過,希望下次年會可以統計一下。
「媽媽 ,那個紅血湯長什麼樣子啊?紅的嗎?」
沿路她念念不忘的是紅血湯、手中滴下的血以及聰明的八哥。我心裡想當代的我們起碼不至於像香姑和石娃那麼絕望,只能捲縮回到家鄉,當代的我們從地方知識到城市空間到社會運動到國家建構到處可以穿梭往來(騎摩托車或開車都可以)。但是顯然在這個故事裡野花和野草的威力還是很大的(當然還得加上手指上的血),敵得過強大帝國帶來的遺忘症,而最美麗的珍珠也來自於人、蛇之間的友誼。只是當代的我們也都還受著那種可怕的紅血湯的誘惑。
[1] 坊間喜歡標上「中國民間故事」的分類,我實在不大喜歡這樣的標法,因為有一大堆民間故事是反帝國性的,或者我們把它當作一種反諷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