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人類學與民族學學會

在廟口説書講學

以「本土心理與宗教療癒: 國科會50科學之旅」為例

張珣|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

一、科普活動背景

2009年是國科會在臺成立五十週年,這一個統籌全國學術發展方向與預算的機構,平時可說是站在學術界幕後的功臣,一般民眾幾乎沒有機會接觸到它。藉著這50週年紀念慶祝的機會,國科會希望能將科學普及到一般民眾,讓一般民眾有機會理解到國科會的功能與工作內容。因此,在2008年七月即向全國各教育與學術單位徵選科普活動。舉凡天文、光電科技、植物、動物、生態環境、通訊科技、社會、人文科學均可以提出企畫案,設計出讓民眾可以參與的活動,以共享臺灣學界科學研究的成果。


中研院民族所一向以其原住民研究獨步於臺灣學界,所內研究人員的研究領域含括臺灣各個原住民族群,渠等的研究著作成為臺灣原住民團體耳熟能詳的參考著作。此外,民族所設立有陳列原住民文物的博物館,這幾年更是有系統地整理並出版日治時期的原住民調查報告書等等,這些成果早已膾炙人口。所方遂想提出漢人方面的科普活動以一新耳目。黃樹民所長與所內成員溝通之後,有兩組科普活動企畫案成形,向國科會提出申請,並獲得通過。其中一組即為「本土心理與宗教療癒」活動。此組活動參加的研究人員有筆者、余安邦與丁仁傑三位。


這三位研究人員的共同交集是當代臺灣漢人宗教與療癒,因此而有該主題活動之構想。宗教療癒在社會學與心理學均非該學科之主流,余、丁兩位研究人員之所以從事宗教療癒調查,多少與民族所長期研究風氣與方向有關。

<p class="ql-align-center">參訪臺北縣中和市新惠慈惠堂。余安邦提供。</p>

參訪臺北縣中和市新惠慈惠堂。余安邦提供。

二、宗教與療癒

對於臺灣近幾十年來,除了光復初期新成立的(軒轅教、天帝教、天德教、一貫道),解嚴後雨後春筍一般蓬勃興起的新興宗教(中華聖教、宇宙彌勒皇教、天道、中華玉線玄門真宗),外國傳入的宗教教派(創價學會、真光教團、統一教、山達基教會),本土宗教衍生出的教團(慈惠堂、青海無上師禪協會、妙天太極門、宋七力影像協會、證嚴慈濟宗、聖嚴法鼓宗),新成立的靈乩協會,新產生的「會靈山運動」等等,不一枚舉;這些都還未論及原住民宗教。小小臺灣兩千三百萬人口,其所信奉的宗教與教派,真可謂多到令人咋舌。


是因為數百年來歷史曲折,政權更迭,島上人口族群複雜,社會變遷快速,所導致的多元價值,令人迷失?抑或面對兩岸未卜的命運,社會的動盪,心中的不安,唯有訴諸宗教信仰?宗教信仰當中,無論是神職人員與信徒雙方都意識到的治療儀式,如收驚、祭解、制煞、驅邪、補運;或雙方並未意識到的儀式,如光明燈、拜斗、建醮、拜懺等等儀式,又何嘗不具有心理治療或安撫迷失心靈的作用呢?


就如此次「本土心理與宗教療癒:國科會50科學之旅」來說,分成四梯次前往中和慈惠堂、花蓮慈惠總堂、大龍峒保安宮、北投無極天元宮訪查,每一梯次三十五位學員,總共約一百四十位,在他們的意見表內反映,均希望多舉辦此類活動,表示由學院或學術單位舉辦的宗教療癒訪查活動,讓他們得以從科學、客觀、分析的角度來看待臺灣民間信仰與民俗醫療,一改他們原來對民間信仰或民俗醫療的陌生、無知、與偏見。


人類學應該是貼近臺灣社會的,但是民族所因為是全國最高學術機構,側重基礎理論研究,比較少發表社會現實評論。臺灣有人類學系所的大學不多,人類學整體從業人口不多,要讓人類學普及到一般社會大眾,要讓多數人領受到人類學的好處,並不容易。只能靠人類學家自身的社會責任感,而這社會責任感是需要擠壓人類學家的時間與精力來完成的。

三、宗教醫療的療效問題

此次活動程序是,三位研究者先將自己的宗教療癒著作編印成手冊,讓學員先閱讀,活動當天早上於民族所,三位研究者以及邀請來的講員專家,以powerpoint圖文講解,一方面教導學員如何自學術專業來分析此些信仰與行為,一方面引發學員發問,深入思考此些現象。接著,帶隊搭車前往田調現場(中和慈惠堂、花蓮慈惠總堂、大龍峒保安宮、北投無極天元宮),讓學員實際訪查。


三位研究者因為與田調現場的宗教人員與工作人員有了長期互動,獲得他們的信任,能夠讓學員於進行中的宗教醫療儀式中觀察與發問,也能夠訪問到信徒,關於信徒前來的動機與療效。還有一些學員主動上前接受醫療儀式,親身體會。最後是綜合討論,讓學員針對一天下來的學理、觀察、心得、疑問等等,與三位研究者以及現場宗教人員討論交流。


一個需要進一步釐清的問題是,臺灣地區每年究竟有多少人接受宗教醫療?目前為止並無確切數字。此問題的回答受限於,一般信徒並非僅接受宗教醫療,他們都是同時接受多元醫療,我們僅能從數字逐年攀爬的宗教醫療場所、儀式、與信徒,推估其趨勢有增無減。其次,很多民眾並不認為他們是來接受醫療,多數認為是來進行宗教制煞祭解儀式。信徒身體上的不舒服被混雜在各種受苦困頓的名稱當中。因此,難以計算其數目。


多數民眾並不區分身與心,並不明白心理困擾與身體疾病之關係。學術上將某些宗教儀式歸類為宗教醫療,是此些儀式雖無醫療之名,卻有醫療之實。如栽花換斗、收驚、祭解等等。另外有一些一般的,例行的宗教儀式,可能因提供某位信徒掙脫人生困境,解答人生疑難,而對這位信徒來說,此一儀式具有醫療效果。此種識別需要研究者與被研究者之間深度訪談之後,才能成立。


此外,有相當多民眾相信疾病與道德、修養有關,身體疾病除了看醫生治療,還要驅除干擾的各種無形邪魔,還要信徒自身進行修身養性等工作。這些病人前往保安宮,或慈惠堂,明白地表示是要求治療的。他們也通常是已經在其他醫療院所接受過治療而無效,才前來的。


這次參加科普活動的學員對於民俗醫療的療效最感興趣。事實上,民俗醫療的療效有許多是無法以數據、或科學測知,而是如Vieda Skultans在Empathy and Healing: Essays in Medical and Narrative Anthropology (2007)書中所說,信徒或病人主觀相信有療效,就算數。再者,如A. Kleinman在 What Really Matters: Living a Moral Life Amidst Uncertainty and Danger(2007)書中所說,疑難雜症病患將受苦視為道德修養的試金石,生命因為有了疾病而得到某種平衡,彌補了某種內疚。幾乎可以說Kleinman是在宣揚一套受苦哲學或受苦宗教情操了。


醫療人類學家企圖挖掘非西方醫療體系的存在價值,提供人們認識古老文化的智慧,認識人類身體與心靈的多種可能樣貌,避免被現代西方生物醫療全面制約,何嘗不是人類學家給予社會的回饋?尤其當現今西方精神醫學界與心理學界紛紛有了反思,企圖從非西方文化中尋求新的可能性,本土心理學也在世界各地紛紛展開之際,臺灣的人類學家應更積極地回應這股潮流才是。

四、此次科普活動的反思

此次科普活動一開放報名幾乎很快就額滿,與歷年來學術界舉辦民間宗教會議一樣,此一主題很容易吸引相關學科以及一般社會大眾的注意。相關學科例如人類學系所、宗教系所、社會工作學者、精神科從業醫療人員、心理諮商人員、醫院臨終關懷工作者、護理學界、療養院工作者、地方文史工作者等等。他們的服務對象都是基層民眾,基層民眾生活中有很大範圍是與民間宗教信仰重疊的。而臺灣學界對民間宗教研究最長久又有學術權威的多數是人類學家的田野調查,既能貼近民眾宗教信仰的細膩真實面,又能提供宗教生活的廣泛文化脈絡,因此這一類的學術活動經常是聽眾爆滿。


人類學者與這類相關科系學者互動時,可以學習到宗教的實用面向,也能更深入臺灣基層行業,而不偏於理論或流於高空的文化比較。例如一位殯葬業者談到他們需要有學者開課,講授民間信仰的禁忌、身體、與死亡觀念。他們的需求是專業而又實用的。


還有一類聽眾是自己有宗教經驗,希望藉由參加宗教學術活動來印證自己的宗教經驗,也來與其他「高人」交流,或尋求不同宗教之間的對話。這一類的聽眾經常會考驗主辦單位,他們的問題偏離主題陷入主觀信仰偏執爭論時,主辦活動的老師就要有經驗如何將議題帶回,言歸正傳而又不粗暴。


例如幾位宗教修行者去到慈惠堂,發現有被神靈附身經驗的同好以及高人這麼多,讓他們終於能接受自己的特異經驗,也激發他們進一步往修行路上前進。(作者任職於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

<p class="ql-align-center">瑤池金母降乩為孩童收驚去邪。</p>

瑤池金母降乩為孩童收驚去邪。

<p class="ql-align-center">新惠慈惠堂瑤池金母降乩辦事場景。</p>

新惠慈惠堂瑤池金母降乩辦事場景。

<p class="ql-align-center">花蓮聖地慈惠堂總堂堂慶夜間團拜。</p>

花蓮聖地慈惠堂總堂堂慶夜間團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