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SI從看熱鬧到看門道:我的體質人類學之路
林秀嫚|國立臺灣史前文化博物館
自1989年進入台大、開始接觸人類學,我對體質人類學與考古學即充滿興趣。看過『迷霧森林十八年』後,對於Dian Fossey為大猩猩研究的犧牲奉獻更是充滿了憧憬,開啓了我的「體質人類學追求之旅」。體質人類學的範圍很廣,這趟旅程比我原先想像的充滿了更多的探索與轉彎。
人類系大一那年我希望成爲靈長類學家;但到了大二,我開始轉向人骨學,一方面源於夏威夷大學的體質人類學教授Michael Peitrusewsky到臺大人類系客座,引領我接觸「人骨學」與「人類的演化」,另方面則是參與十三行遺址第五~七次的搶救發掘,讓我對人骨研究有進一步的認識。當時臺灣缺乏系統性的古病理學教學課程,其他體質人類學的相關課程也很少,但因我對骨骼研究的興趣仍高於對器物的分析,所以在碩士階段選擇以動物考古學為學習方向,累積些許製作動物骨骼比較樣本的經驗。其後,我於中研院史語所繼續協助十三行遺址出土人骨的清理,並參與幾個臺灣遺址、和金門復國墩遺址的考古發掘。當時的我對古病理學與法醫人類學特別有興趣,於是在1999年前往美國新墨西哥大學(University of New Mexico),開始了一段異國的求學歷程。
在四年的修課過程中,最基礎的課程爲人骨學、形態分歧之演化(Evolution of Morphological Divergence)、古人類學、和人類遺傳學。當然,古病理學與法醫人類學也幾乎是每位研究生的必選課。我很幸運地於赴美的第一年即得到協助棄屍現場清理的機會。新墨西哥大學人類學系與當地法醫中心密切合作,若發現骨骼遺留或被掩蓋的屍體,通常人類系的學者或學生就被聯繫去參與現場整理的工作。基本上,處理的流程有如系統的考古發掘:一塊塊的將沙土清除(當然沒有拉水線就是了),並將所有的沙土過篩,以避免任何證據的流失(在這個案例中是武器,如子彈)。在我參與的案件中,屍體非常乾淨(大概只死亡三天,再加上新墨西哥州是高原沙漠),只在後腦有一個傷口,而這個傷口是最後決定移動屍體(放入屍袋)時才發現的,所以整個過程非常的流暢。原本我對法醫人類學興趣很高,可惜的是在這個機緣中,發現自己不適合過度深入這類研究,一來因為我有輕微的潔癖,二來覺得這種潔癖似乎是對死者的不敬。另外,我在決定是否修習需操刀的大體解剖前,曾試著以全雞來進行解剖,實驗看看自我感覺如何,其結果—一輕微的嘔吐感——讓我終於下定決心,放棄法醫人類學。
在法醫人類學實習、探索期間,我仍持續對人骨學的學習,於2000年的暑假到伊利諾州做暑期骨學進修(Kampsville Field School),同時也開始接觸遺傳學。除了修習「人類遺傳」課程之 外,我開始在分子人類學實驗室寶習,一方面學習新的技術,一方面希望學會基礎工作以後,可以有個可以打工的地方。很幸運的,华年多的學習使我可以同時結合理論與技術,更進一步提升我對遺傳學研究的興趣,並於第一次參加『美國體質人類學年會』時發展出博士論文的雛型。隨著投身遺傳學領域,我開始增加知識庫中的彈藥,包括族群遺傳、遺傳軟體與相關統計理論。
其中,在分子人類學實驗室的學習,是一段很有趣的經驗。首先,爲了避免可能的疾病傳染(因爲有時必須從血液、唾液或肝臟切片中淬取
DNA),所以每個人在實習前都必須先進行肝炎(A、B和C肝)與肺結核等疾病的檢測,若檢查結果呈陰性,則由實驗室付費進行疫苗施打。很不幸的,肺結核皮下檢查的結果使我嚇了一跳,因為我的反應呈陽性。後來,與實驗室學姐聊天之際,才發現原來這是因爲在臺灣小時候大家都打過肺結核的疫苗,才會有此反應,也因此而白白吃了三個月的抗肺結核藥物,其間並持續的進行檢測以避免藥物的副作用太強。
新墨西哥大學的分子人類學實驗室有兩間,一間專門進行古代DNA的實驗,另一間則進行其他所有的實驗。我很幸運地學會了如何從牙齒與骨骼裡面淬取DNA,也在實驗操作中學習到如何使用液態氮等化學藥劑、及了解其發生作用的過程。基於古代DNA研究的需要,我也很幸運地有機會前往Max Planck位於萊比錫的演化遺傳學中心,原本希望能學習氨基酸檢測,很遺憾的沒有真的學得該技術,但也體會了二個月的當地研究氣氛,並得以參觀暨使用他們的古代DNA實驗室(尼安德塔人進行DNA檢測之地點 之一)。
古代DNA實驗的學習讓我真正體驗到所謂「樣本污染」的問題,希望未來考古學者在進行發掘時可以注意兩件事,提高古代DNA分析的成功率:一是人骨出土時,負責發掘人骨者最好戴口罩與手套、加穿拋棄式實驗衣(比較薄,而且沒有消毒的問題),並於每具人骨清理結束後以5%的漂白水消毒發掘工具(而且最好使用如牙科器材等工具來進行人骨發掘);二是於墓葬記錄、拍照與繪圖完成後,於現場即進行DNA或同位素的樣本探.樣,供未來分析之用。近十年的考古發掘出土的人骨多使用矽膠等化學藥劑來進行人骨翻模,但至今我們仍不知道這些化學藥物對古代NDA分析可能造成的影響爲何,最好能在翻模前先採樣。
在眾多新事物的學習之外,古病理學仍是我的喜好之一,藉由骨骼的形態或異常來判別一個人的生老病死,一直是很吸引我的課題。很可惜的是,新墨西哥大學沒有教授同位素分析的課程,不然我在阿布奎基(Albuquerque)的學習生涯將更爲忙錄。不過,由於新墨西哥大學的人骨蒐藏頗爲豐富,我很幸運的進行了一次牙齒人類學的獨立研究計畫,後來對我在論文中的牙齒形態研究分析,也有些許幫助。
體質人類學的課業繁多,在基本要求以外,還有針對計畫申請的必修課,幫助研究生申請經費(以美國國科會的博士生論文研究爲基準),此外,系上也要求要有一年的(講師級)教學經驗。
從出國進修、回國工作、到拿得學位,花了我將近十年的青春歲月,其中有太多喜怒哀樂。準備資格考筆試時正逢新年前夕,相偕苦讀的同學仍不忘至pub稍做休息、喊聲Happy New Year;資格考口試剛通過時,興奮的就想外跑,還被口試委員叫住以道恭喜。記得當時爲了實驗與電影兩相得,往往都要算好時間,快速地做好前半段的實驗,然後趁著跑聚合媒連鎖反應(Polymerase Chain Reaction)時,趕一場二輪的電影,看完再回實驗室繼續做完實驗。我也會被學生恐嚇而潸然淚下,經驗著實難忘。
我很幸運能於新墨西哥大學遇到教遺傳學的Anne C. Stone(與其後的Mark Stoneking)、人骨學與古人類學的Osbjom Pearson老師、以及古病理學與法醫人類學的Jane E. Buikstra,四年的時間使我從沉默不語到有問有答、從單純的對人骨有興趣到了解基礎的人骨應用研究與分析、CSI影集從看熱鬧到看門道。當然,體質人類學的範圍比我目前學到的多太多,可以發展的方向也更寬廣,我也還不斷在學習。這篇小章的目的是希望鼓勵學生多接觸不同的東西,並讓大家知道,一個交學院出身的學生也有可能唸醫學院的課程!期待未來有更多學子加入體質人類學研究的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