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田野歷險記
李孟珊|國立臺灣大學人類學系
回到台灣後,不,是還在斐濟時,細數這趟田野所發生過的種種事件,如果真要為這趟旅程下一個註腳,我想「多災多難」會是最貼切吧!
2008年底,獨自一人二度踏上斐濟,正式展開為期兩個月的田野預調。就先不說倉促的出門,一開始的我是人在斐濟,心在台灣。好不容易說服自己要好好把握在田野的時間,努力融入當地人的生活時,開始發生一連串連自己都沒有想到的意外事件。
一月初,聽聞一週內會有兩個颶風時,我本來不以為意,想說斐濟所在的位置就跟台灣差不了太多,夏天有颱風是很正常的事,只要做好防颱準備就好,況且田野地的朋友一定會照顧我,一切沒有什麼好擔心的。沒想到從某個週四開始,連日大雨,我看著屋後原本距離河岸兩公尺以下的河床水位,默默的不斷上升,大雨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跡象,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雷聲,讓我一夜無法安枕。
週六白天,趁 雨勢略小,我還跟著村人一起坐小巴士到Nausori鎮採買物品、用網路和台灣聯繫,回到村子後的隔一天,水位已經高到所有的聯外道路都淹沒在水下、封閉了,車輛無法進出,而電線也被吹斷了,整個村子陷入無電可用的困境中。正當此時我想離開村子,卻已經來不及了!看著飲用水的混濁、村人開始搬移家當,我開始心急於自己帶來的物品是否有辦法安然度過水患。生長在台灣,不是沒有聽說過淹水,但自幼居住的,都是地勢較高的地方,淹水的滋味?想都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碰上。
而擔任我翻譯的M,因為預產期是在一月底,那天不曉得為什麼,肚子開始痛了起來,連移動身子都顯得相當的吃力,她的爸媽非常緊張,很怕她萬一就此陣痛,情況會相當的麻煩,因此在下午四點多時,打電話給警察請求支援。在聯外道路全都中斷的情況下,誰也不知道警察幾點會到,只能等著分針秒針緩慢的行走,不斷的祈禱她不會有事。
終於在六點多,警方的快艇來了!M的爸媽要我拿著行李,也跟著坐上快艇離開村子,到鎮上的朋友V家住,因此,生平第一次動用警方的救援,就在斐濟發生了。坐在快艇上,往河岸的兩邊看,一大片黃濁的水、肆無忌憚的漫著,看著進出村落唯一的那條道路,低的地方已經在大水中,有不少人站在橋上、岸邊觀水,見到快艇經過,還興奮的跟我們揮手。以往開車要坐快一個小時的路程,我們走水路三十多分鐘就到了!踏上陸地、坐上往朋友家的小巴士,終於結束了被水淹的夢魘。
為了等村落的大水退去,在朋友V家待了幾天,朋友V的公公有酗酒的習慣, 因此只要他略顯醉意,我們大多躲回房間,不正面相對。某天晚上在我要去洗澡時,他又開始胡言亂語,拿出他的護照說什麼他之前去過哪些地方等等,沒想到等我洗澡出來,朋友V嚴肅的問我,是否有護照、機票等證件?我這才知道,她公公懷疑我是非法移民,已打電話報警,而警車就停在家門外!?拿著護照、穿了件外套,連頭髮都還沒來得及擦,就坐上警車。朋友V跟我一起到了警察局,向警察解釋我是學生、來斐濟觀光,正要準備做研究。但警察看不懂落地的觀光簽證,堅持要移民署的官員來查驗我的身份,朋友的婆婆非常的難過、覺得很對不起我,因為公公如此的行徑並不是第一次了,只要他喝醉酒,甚至會到警局告發自己的小孩,警局的人多知道他的惡習,常常不以為意的沒當一回事,怎麼這次就當真了。經過解釋後,警局同意讓我先回去,等到隔天早上八點再來,屆時他們會打給移民署請求支援確認。
帶著惶恐、不安的心情回到家裏,朋友的公公早已不知去向。一方面想著,我又沒有什麼不法之處,應該不用擔心會被警方怎樣,但還是有點擔心、荒謬於這種事的發生。隔天早上,值班的員警還一副有點弄不清楚情況的樣子,不曉得我到警局的目的,後來他們請我在警局稍等,等候移民官員的到來。期間我打電話給經貿辦事處的人員請求支援,辦事處的人員希望跟警局官員通電話,說明我的狀況,辦事的員警相當的傲慢、表示在移民官員來之前,他誰的電話都不想接聽。到了九點半,這才弄清楚處理的警員根本就不是局長,局長接了電話聽完說明後,也表示我應該沒有問題、很快就可以離開了。才要掛電話時,移民官員就來了,檢查了一下護照,很快就說我可以離開了!這才結束了這場警局驚魂記。
回去後,對於V感到相當的抱歉,想說可能暫時搬離她家會比較好,就將行李收拾好,搬到位於首都的同學A家。搬進去的第二天晚上,我比較早回到她家,家裏沒有人,當我試圖要轉開另外一扇門時,突然覺得右大腿後側,突如其來的疼痛,轉頭一看,差點沒尖叫,原來是她家的狗以為我是要闖空門的小偷,默默衝上來咬了我一口。
幸好我穿的是牛仔褲,大腿上只有瘀青,狗沒有真的咬破我的褲子,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要去哪裡看醫生、打破傷風的針。朋友回來後,給我一罐消毒的藥水,讓我擦在傷口附近。也幸好之後沒有發燒或感受到什麼異狀,不過被默不吭聲的狗嚇到,倒是留下了一點心理上的陰影。
被狗咬之後,想說無三不成禮,那我之後的生活應該可以一帆風順了吧!就當我開心的這麼想著,回到村子的生活,還有幾件事正等著我呢!在村子的天氣,天天都是陰雨天,住在河邊到了晚上其實還是蠻冷的,即便是夏夜,都還要蓋棉被才不會冷到。
在村子的第四天早上,我開始拉肚子。原以為只有我一人水土不服,沒想到一探聽,好幾戶人家也都陸續傳出拉肚子的情況,甚至有一天在廣播還聽到,因為水災後水源被污染,全VitiLevu島都有拉肚子的情況,政府及相當單位積極的宣導飲食衛生安全,希望村人不要直接生飲開水,要把過期、壞掉的食品丟棄。拉肚子還不打緊,更難受的事,某天晚上我開始畏寒,隔天早上起來,就覺得自己發燒了,只好猛吞從台灣帶來的普拿騰和伏冒, 希望能儘快舒緩發燒、重感冒的症狀。不知道為什麼,兩手手臂和兩小腿上,開始冒出小小的紅斑點,本來以為是蚊蟲跳蚤咬傷,繼續不時的擦上藥膏,想說幾天之後就會消掉了。沒想到,小小的紅斑點,隨著日子一天天的擴散,有時奇癢難耐,整隻手臂腫的跟豬手一樣。村人說,可能是因為水災後,水源被污染,且連日豪雨,我所用的寢具可能有小蟲,然後因為我是外來的人,不像他們已經習慣當地的水質和環境,所以我才會有這麼嚴重的過敏反應。還有村人說,這是他們家族祖先來照顧我的證據,因為我的皮膚很白,他們的祖先很喜歡,趁我晚上睡覺時、擁抱我一下,所以我的手腳才會變成這樣,只要家族內的人幫我按摩幾天,就會消腫了。總之,我的手到了離開斐濟時,都還是有點腫腫的,留下了一些過敏退掉的痕跡。
人在田野,一切的生活上的不便,其實都很容易能夠去適應和忍受,但只要身體一不舒服,就真的很難平心靜氣的去接受。開始過敏的二月初,再加上感冒的疲累,讓我真的很想要趕快回台灣,趕快結束吃芋頭、地瓜配泡麵的生活。然而田野地人的和善和熱情,讓我十分的感激。
在Naganivatu村中,有一名當音樂老師的村人,曾在2006年到台灣參加南島文化節,拿出幾本在台灣的照片,我看了是分外的想家,但也很高興能看到來自故鄉的東西,想說世界這麼小,全斐濟只有13個人參加演出,其中一人居然就在我所待的村子!
而招待我的是朋友V的堂哥一家人,他們對我無微不至的照顧和關心,讓我得以如同生活在自己的家。翻譯M是V的堂妹,她的父母也視我 為自家的小孩,當我有問題和疑惑,也不厭其煩的解答。在M生產之前,她的父親就提到,如果出生的是女兒,就要以我為名。沒想到當M抱著剛出生的女娃娃回村時,她拿出出生紀錄本,要我在名字的那格填上我姓名的英文拼音!一個跟我同名的娃娃在斐濟的小村落裡成長,那種聯繫和感覺,真的是美好又微妙。

村中部份房舍已被河水入侵。(李孟珊提供)

不要懷疑,這是我的左手!(李孟珊提供)

剛出生回到村子的「小」李孟珊。(李孟珊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