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德克．巴萊的文化意涵

伊婉．貝林｜國立政治大學民族所

Seediq　Bale（賽德克巴萊；真正的人）從字面上來說，Seediq是指人或是Seediq這個族群，Bale則是指「真正的」，兩個字連起來的意思是指「真正的人」，這是從賽德克巴萊這部電影中大家所知道的意義。但是若從賽德克族的文化意涵上來說，它大可從形上的角度來看賽德克族終其一生追隨的生命價值，小則宣示人與土地的關係，但是它又規範整個賽德克族的生活全貌，因此這個Seediq　Bale（賽德克巴萊；真正的人）的真正意涵至少有三種深層的文化意義。

第一個文化意涵是指與我們的神話故事相呼應的彩虹橋神話，部落的耆老口述裡是這樣述說這個神話，當我們「人」死了以後，我們會走上彩虹橋，在那個橋頭有一個螃蟹靈（祖靈），祂會一一檢視我們手上的印記，如果我們手上沾有紅色的印記，我們就可以經過彩虹橋到祖先的家鄉，和比我們早先過世的家人一起相會。而這個紅色的印記代表的是，女人織布要會miri（挑織）的織法，這是一種難度很高的織法，需要長時間投入與練習之後，才會習得此一技術，表示女人在家裡是否認真織布。所以賽德克族的女人花盡所有農閒的時間在種植苧麻、析麻線、整理線團、織布做衣，紅色的記號就在印證這個女人是否在生前盡到自己對家庭的責任，讓家人有衣蔽體而不裸露，有衣可以保暖來避風寒。女人有這樣的紅色印記才可以進入祖靈的家鄉；而男人手上的印記則表示一個辛勤狩獵的記號，賽德克族是一個擅獵的民族，使用傳統的狩獵方式在山林裡狩獵，是非常辛苦以及危險的活動，因此賽德克族的狩獵文化有ㄧ個非常重要的儀式體系，來祝禱男人狩獵時能夠安全返還部落。傳統的狩獵方式從準備器具到要成行約需一個禮拜左右，東西準備好之後，就開始進入儀式的階段，男人會在要去狩獵前的一個晚上，在睡前舉行火占與夢占，第二天凌晨起來的時候，如果沒有夢到不好的事，而且火占得到的訊息是好的，就會在凌晨繼續去聽鳥占，鳥占的時間會一直延續到進入獵場才結束，這樣的占卜過程即在傳達祖靈是否允許獵人進入獵場，以及祖靈是否將會賞賜獵物給獵人，更重要的是在這樣的占卜過程中，獵人其實一直從內心也在準備，並調解自己達到內在心靈的平衡。所以一個擅獵的男人手上會有紅色的印記，就代表這個男人盡到了照顧家人的責任，讓家人能夠溫飽，保護家裡的人。所以從神話傳說與儀式來看，Seediq　Bale（賽德克巴萊）是指一個善盡照顧家人責任的人，這樣的人才是一個真正的人，也才能進入祖先的家鄉，所以當我們走到彩虹橋頭時，螃蟹靈會檢視賽德克族人的手上是否有紅印，若沒有祂會用祂那強壯結實的大鉗子，將手上沒有紅色印記的人丟到橋下，這個人不能進入祖先的家鄉。

從Gaya（祖訓）的角度來看Seediq　Bale（賽德克巴萊；真正的人）的意涵，部落耆老認為Gaya最重要的形成原因是來自於kari（話）rudan（老人），亦即老人的話（祖訓）。舉凡家裡的老人所說過的一些希望孩子能夠遵守的話，可能是一個事件發生之後所講的話，或是臨終前的遺言，這些話會成為家族的子孫需要謹守的誡命，因為如果不遵守，部落的人相信Utux（祖靈）必會降災。賽德克族人依過去的傳統而論是非常尊敬老人的，老人是傳統智慧的發現與傳承者，是家族權力的核心，他們也是Gaya的建立與守護者，更是後代子孫生活的指導者，因此老人除了用自己的生活經驗告訴子孫不可以做壞事，亦在死後成為看管後代子孫的祖靈，所以遵守Gaya可以說是賽德克族人成為一個美、善人生的終極實踐，亦即成為一個Seediq　Bale（真正的人）必須的生活態度，反之即是違反Gaya的負面的人生觀。以下就賽德克族對於Gaya的實踐上，包含：1、信仰2、歳時祭儀3、生命禮俗4、生活規範與禁忌5、習慣與戒律等等。

1、信仰 

傳統部落族人相信Utux（祖靈）一直在看管我們的生活，所以我們不能做壞事，否則Utux一定會懲罰我們。Utux是賽德克族人的信仰核心，「有Utux」是我們部落老人所堅信的事實，因為部落老人相信人死後會聚集在祖靈居住的地方，跟我們一樣的生活，而且他們會保佑在世間的子孫。「相信Utux」是最大的Gaya，有Utux才建立了賽德克族人的整個宇宙觀。

2、歳時祭儀

賽德克族人重要且固定的歳時祭儀，有1.　smlatuc（播種祭）：分cmcut（播種祭前的年祭）和tmkuwi macu（小米播種祭）；2.　mehu（收割祭）：分kmetui macu（小米收割祭）和kmetui baso（黍收割祭），在所有的儀式中都會有儀式語言，我們稱之為kari（話），這些儀式語言當中，有一個特點是在後面一定會唸這個儀式傳承的所有老人的名字，按照傳承時間的排序唸出來，其實這呈現了幾點重要的意義1.　說明了這個祭典儀式的歷史與脈絡2.　呈現這個儀式語言的依據與可靠性3.　這個儀式的語言傳承自karirudan（老人的話）4.　名字越多也顯示儀式時間的久遠，與其力量的顯著。

3、生命禮俗

從出生、命名、結婚、死亡等人生的重要關卡，裡面涉及到多種的過渡儀式與禁忌，這裡舉幾個例子來做說明，如在外面意外死亡，就必須dmahun（賠補）給幫忙處裡的親戚及朋友，即在意外死亡處理好之後，喪家必須要回饋給幫忙的人，讓這個不好的事情就到這裡結束的意思，是一種從不好的意外過渡到正常的生活的儀式。傳統的部落老人也會用這些儀是來隔離或阻止不好的事情發生，例如，對於懷孕的婦女特別的小心維護，所以將孕婦工作與家庭的路線類比成子宮的收縮與產道，折返表示孩子不容易生出來，所以盡量去避免這種類似或有隱喻生產不順的事情，以免發生意外。另一方面在過去需要勞動力的社會，為了持續原有的農作產量，仍然需要孕婦的勞動力，因為正常的工作對孕婦是有幫助的，因此鼓勵其正常的工作，避免返家休息。

4、生活規範與禁忌 

賽德克族人的生活中充滿因為Gaya而帶來的規範與禁忌，例如狩獵後分享山肉的Gaya，是非常嚴格的。過去當獵人從獵場回來，所帶回來的獸肉必須原封不動的放在屋內一角，然後這個獵人就會去邀請共食的獵人一起來開揹籃，等到彼此共食的獵人都到齊後，才可以開揹籃將獵物倒出，一起分肉，表示這個獵人的公正與清白，這是獵團很重要的禁忌，絕對不可以先拆揹籃。獵人在分肉的互動過程中，會自然的互相推舉與分工，誰切肉很公正、誰最有經驗、獸骨誰來切成塊、切完之後誰來分肉等等，一切都不能馬虎，這樣的分享活動是嚴肅且倍受肯定的。等到所有的肉分完了，才會開始將剩下的雜碎與內臟一起煮食，配上預先釀好的小米酒，繼續另一場分享的饗宴，訴說彼此山林的經驗及慰勞這次去打獵的獵人。賽德克族人的獵物分享的類型有多種層次，如在獵場的分肉、部落共食的分肉、請宴的分肉、家庭吃飯時的分肉等，其所規範或禁忌的範圍是包含生活上的點點滴滴。

5、習慣與戒律 

部落的習慣是因共識而來的，誰打破這個共識，就表示失信於部落，Utux是會責罰的。例如耕地或家屋的界線是不可以隨便更改的，部落人認為不可以隨便移動界線，否則會成為駝背的病人，背部彎曲而無法伸直，這是部落的老人常常告誡孩子的話。又如結婚的時候，需要rumihu（串）siyan（肉）一樣，分送給親戚，如果親戚中因為疏忽而忘了放這個肉串或放錯數量，會引起軒然大波，親戚會認為你不想結這個親戚，或是故意忽略，結果是會很嚴重的，需要賠罪或趕快補送肉串取得原諒。

上述的Gaya實踐，只是賽德克族生活實踐上的一小部分，在這裡提供說明，Gaya實際上包含了所有賽德克族人的生活，他包含的是人與神靈、人與自然、人與人的關係實踐，而Gaya則在此一實踐的過程中，將人帶向一個完整、圓滿的人生，亦即成為Seediq　Bale（賽德克巴萊；真正的人），直至最終走向祖靈的家鄉。

第三個Seediq Bale（賽德克巴萊；真正的人）的意涵，則是從語言的表達上來看其意義。Seediq（賽德克）在我們來說是「人」的意思，也是自稱，更是表達與我同類的這一群人的關係、範圍以及認同，而Bale則是指「真正的」、「真的」、「土生土長」、「在地的」…等意思，例如，我們會說Sama bale（原生種的菜）、bunga bale（在地的地瓜）、rodux bale（純種或原生種 的雞）…等等，因此Seediq bale（賽德克巴萊；真正的人）這個字，其實它的意義包含，土地的領域、族群的界線、在地的認同…它其實在說的就是我是誰？我的生命與這片土地是有關係的。

所以過去我們部落的耆老們，都會說Toda（都達語群）是Seediq（賽德克），Truku（德魯固語群）也是Seediq（賽德克），這是表現在對於族群的認同上，表示Toda（都達語群）、Truku（德魯固語群）以及Tgdaya（德克達雅語群）都是賽德克族，相對於其他族群，賽德克族也有對其他族群的分類，例如，Plmukan（漢人；平地人）、Delu（漢人；外省人）、Khabu（噶哈巫；平埔族）、Khilan（客家族群）、Mktina（布農族）、Knhaqun（力行線的泰雅族）、Bgala（眉原的泰雅族）以及Plngawan（萬大的泰雅族）、Damedoriq（西洋人）、TanahTunux（日本人）…等，這些族群都是在賽德克族周圍或是在歷史的境遇中碰到了，在為了區分以及識別非我族類之時，對於不同族群所給予的命名，表示它是另一個族群的人。

因此從Seediq　Bale（賽德克巴萊；真正的人）的意涵，從bale這個字來看其宣告的意義，其實就是在說明我（Seediq）才是真正這裡的人，我是這裡土生土長的，我的生命與這裡的土地是有關係的。

Seediq　Bale（賽德克巴萊；真正的人）這部電影，不管電影創作的原意為何，我們暫且不討論。這篇文章是從賽德克族的神話傳說與儀式、Gaya（祖訓）的角度、語言表達上來看其意義，希望讓大眾能稍微體認到Seediq　Bale（賽德克巴萊；真正的人）的真正意涵，它包含男人與女人是否善盡照顧家人的責任，辛勤狩獵，讓家人能夠溫飽，保護家裡的人以及努力織布讓家人有衣蔽體、這樣的人才是一個真正的人，也才能進入祖先的家鄉；Seediq　Bale（賽德克巴萊；真正的人）也在指涉我（Seediq）才是真正這裡的人，我是這裡土生土長的，我的生命與這裡的土地是有關係的；而遵守Gaya是賽德克族人成為一個美、善、真的人的標準，亦即一個Seediq　Bale（真正的人）必須的生活態度，而Gaya則在此一實踐的過程中，將人帶向一個完整、圓滿的人生，直至最終走向祖靈的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