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主權的倡議—第13屆國際民族生物學會研討會觀察報告
張瑋琦|國立新竹教育大學環境與文化資源學系
近幾個月以來,美牛案在立法院的攻防進入白熱化的階段,美牛進口的問題,重新掀起社會大眾對飮食安全問題的關心與討論。其複雜的程度超越單純的食品安全層次,更包夾著國際政治經濟階層化對台灣人民糧食自主權之剝削。2008年以來,國內發生一連串因糧食系統全球化而起的飲食安全事件,反應出曾經享受全球化「好處」的台灣,現在正承受著其痛苦的副作用,而這正是21世紀人類飮食生活重要的現象之一。
2012年05月20~25日,我到南法的歷史古城Montpellier參加第13屆國際民族生物學會研討會(以下簡稱ISE)。本屆的主題為「文化多樣性、生態多樣性與永續經營:發現過去與構築未來」,其中「食物主權」是近年受國際學界及農運界高度重視的議題,此次研討會中也有許多關於食物主權的人類學研究發表,此一研究趨勢正反應了21世紀飲食人類學的社會關懷。
食物主權與原住民
食物主權是一個相當具有能動性的概念,其主要訴求就是支持小農、在地的文化食物生產,以對抗日漸擴張的工業化糧食生產及世界糧食體系,而其行動包含從種籽到餐桌的每一個環結。此一概念吸引了生物學、社會學、人類學、人文地理學等各界學者投入,為食物主權弱勢群體——特別是ISE關心的原住民利益發聲。以下即簡要介紹幾個精彩的人類學研究。
一、農民保種:人類從搜食社會進入農耕社會,最大的轉變就是人類開始篩選種籽、儲存種籽以便能控制食物的生產。種籽在許多小型的農耕或粗耕社會中,不僅具有生計上的意義,更具有文化上的意義。例如非洲馬賽(Massa)族的文化定義了誰可以擁有種籽,以及種籽交換的社會關係網絡,本次研討會中,J. Wencelius & E. Garine運用親屬關係圖來呈現種籽的流向,及其與「力量/權力」(power)流動間之關係,最令我印象深刻。
二、在地食物系統與多樣性:農耕是人類對其所處的自然環境進行有效率的管理,以維持人類生計的一種模式。隨著科技的發達,農業逐漸走向單一、大量的工業化生產模式,但也因此剝奪了生態、文化及農業地景的多樣性。G. J. Martin等人於墨西哥 Oaxaca的研究指出,以市場為基礎的保護 機制擾亂了原住民的食物主權及生態文化多 樣性,在家戶經濟成長的同時,居民對市場的依賴日深,花費在購買食物的開銷益增,但受到廉價的工業化食品入侵影響,居民的食物品質反而下降了,忽視地方聲音的全球化政策導致在地飲食變化,帶來涵化與糧食安全的問題。如何重建多樣性?與會學者們建議,可透過家庭菜園、家戶管理野生果樹或社群共耕重建在地食物系統,活化傅統知識與智慧,恢復生態文化多樣性及原住民飲食文化。
三、傳統生態知識與資源管理:傅統生態知識奠基於人與環境的長久互動,它是一套屬於特定族群文化的生態資源管理模式,或對植被及動物棲地的觀念。然而在現代國家的管理政策下,傅統生態知識面臨巨大的衝擊。傅統與現代國家的資源管理模式如何接縫的問題,仍是本年度ISE關注的焦點。例如:A. Capparelli等人的研究,探討祕魯原住民的傅統農業宇宙觀Muyuy System如何維繫生態多樣性,並如何結合傅統的生態資源管理系統Ayllu System,演繹其現代農業實踐以維繫原住民的土地權。
四、地方組織與在地食物系統永續:ISE的研究倫理特別重視研究者與研究對象的伙伴關係,過去四年以來,ISE已累積相當豐富的相關研究,今年更進一步推向「永續與合作模式建構」,即人類學應用及實踐層次的問題討論。在這個議題上,本人的研究以大安溪流域部落共同廚房為例,說明地方組織如何與NGO合作,建構一個以傅統Gaga價值為核心的原住民主體經濟模式,其生產與分配機制不僅維護在地食物系統的永續,更保護部落弱勢居民的食物主權。紀駿傑教授也主持一個panel,探討數個部落與NGO合作促進地方永續的案例。
五、生態文化教育:生態與文化在人類學的領域一向不是被分開考量的,對人類學所觀察的社 會來說,並不存在著文化定義以外的生態,因此,反省「只」保育生態多樣性(conservation of “just” biodiversity)之誤謬,可說是從人類學觀點對科學保育觀提出的強烈質疑與挑戰。這個議題以論壇的形式精彩呈現,學者們首先反省主流倡議的「多樣性」,指出這些關於「保護多樣性」的概念大多來自西方社會,並被強加在原住民身上,將原住民視為生態多樣性的破壞者,以致於我們在保護多樣性的實踐上,事實上並沒有太多樣化。其次,本論壇強調做好生態文化教育的重要性,最具創意的是,與談學者主張生態與文化多樣性的教育不應只強調視覺(例如地景多樣性)的重建,也應包含各種感官的開發,教育人們擁有多元的感受性。
範例標題
範例內文
21世紀飮食人類學的視界
回顧20世紀,為求更豐富的糧食生產,人類不斷追逐產量與生產效率的提升。綠色革命的發明,使得人類得以模仿工業化的形式生產農作物與畜產,食物生產從社群生計活動發展成全球化糧食體系;同時,此一生產模式也改變人類的社會生活文化,原先綠色革命所欲解決的飢荒問題,卻因糧食系統全球化的結果,造成社會階層分化的全球化,以及飢荒全球化等問題。飲食牽動著人類學的研究方向,60年代以前飲食人類學著重於探討食物與人類生理需求、心理反射、禮儀象徵、社會功能、經濟及政治身份認同等之關連。80年代以降,飮食人類學走出小型社會、進入全球市場,探討食物流動對認同與記憶、文化消費與品味之影響,而此一研究取向仍延續至今。
然而,從本次研討會可看出,飮食人類學研究的另一條發展軸線正在展開,21世紀飮食人類學的視界或擺盪交錯於全球化糧食系統與在地食物系統的界域間,或甚至更明白地與食物主權弱勢者站在同一陣線,以地方知識挑戰全球化糧食體系的壓迫。反身關照國內原住民地區已然深刻的經濟作物生產,及近年行政院原民會對原住民邁向「工業化有機農業」的計畫性支持,個人認為,國內人類學不僅在食物主權、食物生產模式與文化生態學的研究,尚有寬廣的發展空間,在社會實踐層次,也期待有更多積極的作為。
什麼是食物主權?
食物主權一詞是1996年由「農民之路」(Via Campesina)所提出的政治主張,他們倡議:個人、社群、人民和國家有權定義他們自己的農業、畜產和漁業等食農政策,而不受其他國家傾銷的壓迫。有別於「糧食安全」(food security)主張,食物主權更強調「文化」在食物選擇上的重要性。食物主權強調人們不僅有免於飢荒及不安全食品的「人權」,更有選擇符合其文化喜好食物之「文化權」,其概念基於以下七點原則:
一、食物是人民的基本權利:必須保障每個人都有安全、營 養及合適其文化的食物,以維持人類的生活健康與尊嚴。
二、耕者有其田:使無地農民獲得土地及控制耕地的權力,並歸還原住民的傳統領域,此一權力不因性別、宗教、種族、社會階級或意識型態而有所差別。
三、保護自然資源:促進自然資源之永續照顧與利用,特別是土地、水、種籽和畜牧。土地耕作者有實踐自然資源的永續經營、保護生態多樣性之權利與自由。
四、反對世界銀行、WTO、IMF、跨國企業等對農業的控制:食物是首要且最基本的營養來源,一個國家的農業政策必須優先供應國內消費以及糧食自給,糧食進口不可取代本地生產,也不可壓低價格。
五、終結飢荒全球化:食物主權受到多邊機構以及投機資本所破壞,多邊組織的經濟政策助長了對農業政策的控制。因此,終結多邊合作對糧食的控制,也就等於終結飢荒的全球化。
六、社會和平:任何人皆有免於暴力的自由,不能以食物做為武器致使貧窮增加、弱勢族群因壓迫而邊緣化、原住民不公平與絕望的處境加劇、強迫都市化,以及壓迫小農等種族主義之抬頭。
七、民主的控制:聯合國或相關組織必須開啟一個民主的窗口,讓農民直接投入農業政策的制定,讓任何人有權獲得誠實且準確的資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