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人類學與民族學學會
六根有近的考古學家—一段考古學習的反省與考察

六根有近的考古學家—一段考古學習的反省與考察

黃耀慶|國立清華大學人類學研究所

接觸考古學不久,如果你問我學考古有什麼樂趣?我會這麼說,我很享受看著考古學家觀察遺物,享受著考古學家教導我如何觀察遺物。有這樣的體悟是因為曾經與視障學生一同修習考古課,課後老師問我:視障生也可以做考古,但該用什麼方法進行?


回顧學科傳統,從臨的《考古圖》開始,到台灣考古學的經典名著《台灣考古誌》、《台灣考古學民族學概觀》,都是圖文並茂的。這說明著視覺對考古研究的重要性。考古學家描述遺物,大部分是描述遺物的外觀。這讓處在學習階段的我,很容易養成偏重「觀」,少於「察」的研究態度。儘管影片中或回憶裡,典型的情境依然是,考古學家將遺物放在陽光下,翻轉著,閃爍著光芒。那可能是一件石器,考古學家指著石器上的痕跡,或是拿起來比劃,說著曾經存在過的一群人怎麼製作石器,怎麼使用石器;然而事實上考古學的學習並非全然如此。


用手摸,感受遺物的質感以及表面的觸感,或許是另一個途徑。像是磨平拋光過的遺物,除了帶有光澤外,表面摸起來滑順、緻密。夾粗砂的陶器,泥質的陶器,除了視覺的感受外也能摸得出來。石器是否能夠單手持用,除了尺寸大小之外,也可以當作是觸覺感受。這類的描摹,如果讀得仔細,其實也不難見於考古著作中。


其餘的感受,就容易充滿想像,富有體驗的趣味。曾經跟著老師們與法國學者參觀八仙洞,法國學者將地層中的砂土放進嘴巴裡「品嚐」,我那時候嚇了一跳。他笑著解釋說:可以用敏銳舌頭,感受砂土的粒徑與質地。私底下我試了一回,砂土確實難吃,不過真的能夠感受到不同土質的差異(警告:土壤可能具有病菌與寄生蟲,切勿吃飽)。還有一次,研究陶器的學者到學校演講,我問他初學者分辨硬陶與軟陶有困難,是否有具體的方法可以辨認。他私底下偷偷地說,真的難以分辨的標本,有時候他會將陶片放進嘴裡咬咬看,硬陶是咬不斷的。雖然我相信,但一直沒能也沒敢嘗試。


考古學家其實還擁有不亞於詩人的浪漫與想像。考古學家站在遺址上應該與詩人寫下「折戟沈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的心境差不多[1]。現場環境帶給我的感受與想像,今年八月在亮島上感受最深[2]。四周的地就在眼前沒入海洋,形成陡峭的山壁,儘管佈滿綠色短淺的植被但仍無法使堅硬的岩塊變得溫柔。岩石只能隨著強烈的風,化成滾在身上的砂。就算有衣著,我相信我的體魄與靈魂在經年累月的日曬、風蝕下,會粗糙堅強許多。島上沒有聽不見浪花的地方,也沒有聞不到鹽鮮的角落。成群漁船拱著小島,朝夕不離。島下的人在捕魚,島上的我們在採貝,採著前人吃過累積成堆的貝殼。


我奮力將手鎬穿入土中,「地怎麼那麼硬」,抱怨聲好像隨著燕鷗直達天際。接連兩個颱風殷勤下雨,雖然厭煩雨水在屋內滴滴落落,但也欣喜著島上的水庫不會見底。如果以前島上有住人,他們應該正在雨中跳舞吧!


如果你要我選擇在這島上安眠,我可能會有些遲疑。除非在亮島考古的十幾天裡我產生了與它無法分離的情感。還有我家人,他們得為我遠渡重洋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送我一程。我一廂情願地想著,在亮島的感受應該與史前人相差不多吧!


離開感受與想像,用聽覺來認識遺物的例子或許不多,但偶然發現也頗具啟發。例如:「以手指扣之有清脆的響聲」,這是一段陶片質地的聽覺描寫[3]。雖然乍看之下很難理解所謂的「清脆」,是什麼樣的聲音。但這讓我想到敲擊的回音能反映物質質地,可以提供考古學家直覺經驗式的參考或是開拓新的研究方法,例如:是否能夠利用迴音來研究陶片內的縫隙。當然我們也對考古學家利用超音波探測地底或水底的狀況已不陌生。


最近的我,拿起遺物時會聞聞看上面的味道,這麼做或許有點蠢,也可能有些危險。但我相信,哪天。真的哪天,我能聞出一些道理來。只希望那天不會太遠。


總結而言,視覺對考古學家論說而言仍然扮演著很重要的角色,但考古學家面對遺物時,不只視覺,而是六根都離遺物很近[4]。盡可能地感受遺物,想像著過往的日子如何發生。我想這也是考古學動人的地方吧!


*後記:一名研究動物考古學的研究生跟我分享,將動物骨骸拿起來聞聞看,說不定可以區分出燒過與未燒過的骨頭。不過他說可能只限於分辨埋藏不久的骨頭。

註解:


1.杜牧《赤壁》:「折戟沈沙鐵未銷,自將磨洗認前朝。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銷二喬。」


2.感謝陳仲玉老師與邱鴻霖老師給予難得的機會。


3.臧振華 2006《澎湖七美島史前石器製造場考古發掘計畫報告》,國立台灣史前文化博物館。


4.眼、耳、鼻、舌、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