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 > 歷期視界 > 人類學視界第二十六期 2020.2
資料庫的可能與未完成:以「原住民族歷史與社會議題教學資源網站建置計劃」為例
在所謂的檔案熱的時代(Derrida 1998), 建置一個資料庫(database)越來越不是一件登天難事。廣義而言,資料庫是一個具有相關隱含意義的資料集合體。由於資料庫的建置有其特定的目標與任務,因此通常會預設其使用者族群。資料庫確實常常為我們提供了各式各樣的資料與知識(來源),然而資料庫≠知識,而比較是透過特定目的設想將不同格式與來源的訊息與資料收集在一起的(虛擬)所在。
數位資料庫能夠乘載的資料格式越來越多元,可以是文字、文本,照片,圖檔、圖表,數位地圖,視頻,音頻文件,而此些資料之間的關係更是錯綜複雜。資料庫可大可小,不過無論其資料量如何,皆須將它歸納為資料管理的一種,也須針對資料進行組織、分類與儲存,並提供使用者檢索之可及性與方便性。總而言之,資料庫經由設計與規劃而來並非客觀中立之物,也需要時時給予維護,並包含著關於世界性質以及知識性質的一些假設在其中。
以下透過「原住民族歷史與社會議題教學資源網站」試著帶出關於原住民高等教育、族群主體知識以及與教學資料庫之間的問題。本資料庫之建置為科技部一○五至一○六年「原住民族歷史與社會議題教學資源網站建置計劃」執行之成果,網址:https://indigenous-history.nctu.edu.tw/ 。「原住民族歷史與社會議題教學資源網站建置計劃」的提出,主要因為目睹大專院校在既有的師資與課程結構之下紛紛設立了原住民專班。然而進到原專班的學生應該給予的大專教育與素養、能力之培育究竟哪些將有別於一般大專科系之重點與項目?
長期呼籲相關單位關注並改善原住民專班諸多困境的國立暨南國際大學「原住民文化產業與社會工作學士學位學程原住民族專班」主任邱韻芳教授,在許多不同場合表示,原住民專班的定位與內涵究竟為何,是提供給原住民學生進入大學的一個獨立招生管道,用以提高原住民的大學就讀率?抑或是原專班屬「民族教育」的一環,應該特別針對「原住民族」的特性去設計課程呢?任教於國立東華大學民族發展與社會工作學系的陳張培倫教授也曾提出類似的看法與質問:「如果專班只是將一群原民生聚在同一空間,課程規劃上卻完全套用既有學系課程結構,如此之設計,對就讀專班的原民生或整體原住民族又有何意義呢?」(引自立報《原視野:大學院校原民專班熱潮反思》一文)
對於大學原專班與民族教育之間應建立何種聯繫,陳張培倫教授清楚提出他的想法:「當這些專班開設後,許多問題一一浮上檯面,譬如,在課程側面,原民社群不少聲音呼籲,對於這一群未來原民社會菁英的高等教育,除了一般學科之外,更應關注能否在課程設計中,將民族教育內涵納入。」然而如何將民族教育納入建制化的大學體系?既有的課程規劃以及教材能夠承載民族教育應有的內涵?民族教育的核心若是關於族群意識與主體性的召喚與強化,那麼一直以來從他者視角所撰述的研究或課本應該不會是「稱職」的教材。
教育部與原住民族委員會會銜發布「發展原住民族教育五年中程計畫(105‐109 年)」 ,以「自主、平等、尊重、多元、共榮」為思維;再以「培養具原住民族文化內涵與族群認同為本體,並結合民族智慧與一般教育形塑社會競爭力之下一代」為主軸,所提出的原住民族教育大計。「發展原住民族教育五年中程計畫(105‐109 年)」的擬定,一則根據「原住民族教育政策白皮書」,再則延續自民國八十二年所啟動的「發展與改進原住民教育五年計畫」(此計畫自民國九十五年更名為「發展原住民族教育五年中程個案計畫」)。這部以五年為一期的原住民族教育發展計畫,其目標有四:(一)回歸法制基本權利;(二)鞏固基礎學習素養;(三)開創民族教育新局;(四)實踐多元文化理想(參見「發展原住民族教育五年中程計畫(105‐109 年)」,頁7-8)。
前述計畫目標於「鞏固基礎學習素養」中指出,未來在原住民族人才培育,與原住民族社會發展,甚至原住民族文化傳承,都需要藉由具備優質的學養與專業之人才來推動。而優質的學養與專業之人才的培育與養成,則仰賴於原住民學生於學習過程中能夠獲得堅實而穩固的基礎學養的持續培育。計畫書明確表述了基礎學養包括學業基本能力、文化知能、倫理價值以及部落秩序、健康生活與習慣各個項目。而前述項目的達成需要從制度、學校行政、課程、教學、師資培育、招生、家庭教育、體育衛生以及研究發展之各方面齊頭並進,以及研擬出各種可堅固基礎學養的執行內容與工作目標(參見「發展原住民族教育五年中程計畫(105‐109 年)」,頁7)。
檢視過去二十多年來關於原住民族教育的發展與推動,觀察到原住民族教育基本現況、法令增修以及執行措施等三方面,都呈現持續發展並因應問題而加以改進。然而「發展原住民族教育五年中程計畫(105‐109 年)」卻也列舉了四項亟待解決的重大挑戰:(一)原住民族教育資源分配問題;(二)原住民族內部多元教育模式發展問題;(三)原住民族知識體系建構問題;(四)原住民族教育與學習模式研究與發展問題。對於「原住民族知識體系建構問題」的分析,計劃書提出原住民族知識體系以及傳遞知識機制的兩大問題以及衍生的後果。由於主流社會對原住民族知識體系缺乏認識,對傳遞原住民族知識的相關機制也無概念,以致於在推動原住民族一般教育,或者施行民族教育時,均沒有相關理論或文化模式可資憑藉或提供參酌。此些現象反映在教育現場,其結果造成教育哲學觀、教育制度、教育內容與教育方法的旁落,影響原住民族教育之成效甚鉅(參見「發展原住民族教育五年中程計畫(105‐109 年)」,頁6)。
有鑑於此,「原住民族歷史與社會議題教學資源網站」計畫的建置,即是尋索原住民族知識體系建構的可能架構與方法,並希望針對原住民族知識體系以及傳遞知識機制兩個面向給予回應。在「原住民族知識體系」的問題上,本計畫的實施主要透過蒐集、選取、組織與改寫既有的原住民族相關知識,並以原住民為知識主體之原則,將資料重新彙整與編輯。本計畫的落實希望藉由既有資料於質地、紋理和視角的重新賦予,提供更具文化差異視野及內涵的原住民主體教育資源。而以公開資料庫的建置,提供並舒緩現行體制內的教師(最主要為任職大學體制的原住民專班以及高等教育中從事原住民相關課程的教師),在教學負荷之下無有餘力有系統地從事、準備具原住民主體觀點之教材、課程資料的龐大準備工作。
「原住民族歷史與社會議題教學資源網站」首頁的1880年臺灣前後山全圖,來源:數位方輿
「原住民族歷史與社會議題教學資源網站」建置計畫的幾項考量步驟與未盡之處:
1、 資料的重新選取、組織與改寫
對既有資料的重新選取、組織與改寫的工作是一項知識介入的美學與政治學的舉動。由於知識與權力一直以來相伴而生,某時空狀態的優勢文化群體觀看世界的方式(包括對文化、族群「他者」的想像與看法)以及意識形態觀,往往透過知識的建構而凝聚彰顯並強力放送至國境內的各個角落。重新選取、組織與改寫的工作涉及到知識的主體是誰以及對知識呈述(re-presentation)以及趨近(approach)的方式。
或許較理想的狀態是由原住民族書寫自身歷史,與當前研究資料對話。現階段網站內容中原住民族的歷史僅從當前研究者的現成資料搜羅整理,即使所選取的來源盡可能以原住民族為主體出發,亦有部分資料為部落成員對歷史事件的回望,仍與理想狀態有一大段距離。
2、 資料庫的架構,建檔與分類
強勢文化的知識假設,透過資料記錄、書寫與建檔,常常有效的抑制、遮蔽或破壞原住民的知識傳統及其世代間的傳遞與傳承。淺白的說,在台灣關於原住民族的資料建檔,不少資料庫之前以原住民九族為基準進行資料庫的建置,多年積累以來有了相當的庫存。當時它的資料鍵入、歸檔也都盡其可能地將之歸入這九個類目與相關選項當中。隨著當前原住民族群認定的十六族,在資料所涉及的對象、地點、族群以及時空脈絡都需要更為仔細、微觀地加以釐清並給予重新置位。而命名或指認某物的過程即是對知識進行結構化的開始,也將連帶植入知識的性質及其假設。
此資料庫的建置不以族群進行大分類,而是由歷史和議題設定著手。但如何認定何者「重要」,牽涉自身所認同的狀態,不同所屬對事件有不同評價與記憶。資料庫當中也可見日治之前各外來治理者與原住民族間「互動」的紀錄多以「社」為名,日治時才開始有「族群」之分。
由歷史和議題而非族群架構資料庫,可不斷擴充、增補新的事件或議題,亦可添加不同視角、甚或推翻過去研究;但由於歷史事件仍以時序斷代編排,難免有所不足、較難呈現全貌與因果關係等情況(如遷移或土地流失等)。
教育本身遠遠超過「資料從一個人傳遞給另一個人」的表面現象(Reddy 1979), 資料是通過上下文和脈絡源流的爬梳以及協商各方(Turnbull 1997), 從而讓它成為知識的可能、方向與力量。如何將資料轉化為知識正是標榜以原住民主體知識的資料庫建置,應受到的檢視以及有待努力的方向。
參考資料
Derrida, J. (1998). Archive Fever: A Freudian Impression (Religion and Postmodernism) . Trans. by Eric Prenowitz .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Reddy, M. (1979). The conduit metaphor - a case of frame conflict in our language about language. Metaphor and Thought. A. Orton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84-324.
Turnbull, D. (1997). "Reframing Science and Other Knowledge Traditions." Futures 29(6): 551-62.
Tunkan Tansikian (2014)。原視野:大學院校原民專班熱潮反思 ( 上 )、( 下 )。台灣立報 。2014 年 2 月 11 日、18 日。
教育部新聞稿 (2016)。「原力陪伴、開創未來 — 推動「發展原住民族教育五年中程計畫(105 年 -109 年)」,連結。
教育部、原住民族委員會 (2015)。「發展原住民族教育五年中程計畫(105 年 -109年)」,檔案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