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 > 歷期視界 > 人類學視界第二十八期 2021.4
我的人類學關鍵字:和解
我今天是來傳教的。我說的傳教不是開玩笑,是真的,我是回應清⼤⼈類學學程的召喚來到這裡做⾒證,傳福⾳給⼤家。
⼤一下的時候,我被怡潔老師開的《⼈類學與⽇常⽣活》中的「⽇常⽣活」那四個字感召。那堂課對那時候的我來說有一點點難,因為我⼤一⼤⼆是很混的學⽣,沒什麼知識,也不太讀書。但我有兩件非常印象深刻的事,有一堂討論課在談「幸福」,我跟一個同屆的朋友(其實就是王婕伃)霹哩啪拉聊起來,結果被旁邊的⼤三學姐念說:「你們談問題已經太哲學了,我們應該限縮到⼈類學的範疇裡談」,那是我第一次真的意識到「⼈類學作為學科」這件事,一⽅⾯促使我去思考「⼈類學」的關懷是什麼,與其他社會科學學科什麼不同?另一⽅⾯⼜讓我覺得非常困惑,到底是誰規定哪些問題才是⼈類學問題、哪些問題則是哲學問題?這個疑惑我⾄今還沒真的解開來,但待在⼈社院學⼠班這個環境裡,相信⼤家會漸漸得有一些⾃⼰的⾒解。
第⼆個印象深刻的事情是在上「深描」這個技巧的時候,我閱讀魏明毅所寫的《靜寂⼯⼈》,老師也邀請他來到課堂上演講。基隆港、⼯⼈的故事對我來說一點都沒吸引⼒,我也不在乎,可是那本書我一翻開來,就蓋不起來了,真的超好看。我可以透過作者的⽂字跟他們站在一起,感受他們的呼吸;⽽作者如何進入⽥野、如何把⾃⼰在原本在⼯作場域上的困惑和⼈類學的⽅法、關懷連結在一起,⽤他的細膩的觀察⼒、感受⼒去深描眼前發⽣的事情,這⾨技藝對我來說很迷⼈。更重要的是,我發現,學術可以很不冷冰冰。我⾼中的時候是⽂青、⼜是憤青,所以發現這個東⻄,我超開⼼的,可以把對社會的關懷跟⽂學結合在一起,並且⽤嚴謹的⽅式去分析他,我覺得這⼤概就是⺠族誌的魅⼒。總之,修了怡潔老師的課之後,我就決定要把⼈類學當主修了。
但當然,在後續的修課經驗中。就會愈來愈發現⼈類學一點都不浪漫,他有非常⿊暗的歷史,跟基督教一樣。但我點都不浪漫,他有非常⿊暗的歷史,跟基督教一樣。但我想正因為他出⽣於帝國主義、殖⺠主義的背景,所以發展⾄今,同時有非常強的反省⼒道,就像林浩立在⼈類學導論上說過很多次的,⼈類學好像總是模模糊糊、在意很多細節,總是不停在問⾃⼰「這樣好嗎?我這樣講對嗎?這樣看真的是沒問題嗎?我們應該批判嗎?」
我很喜歡這些反省跟對細節的掌握,因為我就是這樣處理⼈與⼈的關係、我就是這樣在談戀愛跟深化我的信仰。你沒聽錯,⼈類學跟⽇常⽣活真的息息相關,⽽且對我這種以後⼤概沒有要走學術路線的⼈來說,⼈類學更成為這種實踐層次的存在。
對我⽽⾔,如果說⼈類學家有一個典範跟理想的話,那就是耶穌基督,上帝差遣他的獨⽣⼦來,是要他他穿透層層的標籤、層層的病名來看⾒一個⼜一個⼈,他的雙⼿透過理解來醫治、透過話語的⼒量來創造。耶穌臨死前說:「⽗啊,赦免他們,因為他們所做的,他們不知道。」這句話不包含批評與抵抗,甚⾄沒有無奈,只有完全的理解和完全的看⾒。
基督信仰其中一個重要的核⼼價值是「關係的建立」,上帝以他的形象造⼈,因此當我們在所有與⼈接觸的場域裡⾏走、談話的時候,我們也在接觸一部分的,神的形象。這也是⼈類學對我非常⼤的啟發,為什麼要進入⽥野?為什麼要換位思考?為什麼要書寫⺠族誌?⼈類學學科的建立是立基於⼈有「⽂化差異」這個假設。看⾒差異時,我們其實是在回過頭來打破⾃⼰的各種理所當然,批判他⼈很容易、反省⾃⼰也許需要一點勇氣跟理性,但也沒那麼困難,最重要也最困難的⼯作其實是把⾃⼰的經驗與他者的經驗連結起來。如果對賴宜蓮⽽⾔,⼈類學的關鍵字是有愛;潘秉均的關鍵字則是移動、對話、寫作;對我來說,⼈類學的關鍵字是和解。⼈類學不是批判、也不只是反省,⽽是和解。每次想到「進入⽥野」的過程,我都會想到基督教另一個很重要的概念,也就是「道成⾁⾝」,耶穌來到⼈世間,到所有⼈的⾝邊,他跟我們一樣,他流淚、⽣氣、哀愁,他經歷我們所經歷的一切。這就是道成⾁⾝的深刻性,他確實的活著,就像我們活著一樣。我們當然不是神、不是道,但進入⽥野,我們也應該要有「道成⾁⾝」的決⼼,就像耶穌進入世界這個超⼤⽥野一樣。
談戀愛也是這樣的,我們不應該只是迷戀著⾃⼰對對⽅的想像,⽽是找到兩⼈的差異,理解對⽅的樣貌,並從中找尋珍貴的平衡。有進入過任何一段親密關係的⼈,應該都清楚,接受對⽅的「真實」,其實是很幻滅的事情。我們需要不斷的反省⾃⼰、解構⾃⼰,雖然過程超級痛苦,但務必記得,吵架過後一定要對話,然後張開⼿互相擁抱。⼈類學就是這樣,知識也是這樣,⽥野的過程也是這樣。
講到這裡好像有點⽞幻了,但其實你不⽤成為⼈類學家,你也不⽤信教啦,喔,其實你甚⾄不⽤學⼈類學啦。我覺得這是⼈社院學⼠班最⼤的優點,「⼈類學是什麼?」這個問題真的有這麼重要嗎?仔細想想好像也沒有,你在⾯對⼈⽣每一刻的時候,一定是動⽤了⾃⼰⾝上所有的li-li- khok-khok,那個東⻄並不叫做⼈類學,你在課堂上學到的理論、知識會被內化成一些只有你⾃⼰懂得的、揉合過後的價值體系,進⽽做出一些⾏動、講出一些奇怪的話,就像我今天這樣。
倚天屠龍記裡⾯,張三丰要教張無忌一套武功,他就先演⽰給他看,然後張無忌就跟著做,後來張三丰就問他學得怎麼樣,張無忌說:「忘了一點」。他們就繼續練,張三丰⼜問:「現在呢?」,張無忌就回答:「忘了⼤半。」⼜練了一會之後,張三丰再次問他,張無忌這次說:「全忘了,忘得乾乾淨淨。」於是張三丰告訴他:「你學會了,可以上了。」
我一開始說我要傳教,是真的,⾒證這個字眼在最早的基督教社群裡,意味著殉道,或者,⽤一個⼈的靈魂、⼈⽣去活出、實踐、證明你所相信的是真的。
⼈類學很有趣、也確實影響我很多。在今天的⼈類學學程說明會上,我極⼒推薦⼤家可以多多選修⼈類學的課,甚⾄將它列為⾃⼰的主副修。但更重要的是,不要被學術綁架,我們永遠都值得更好的。在真實的⽣活情境裡,⼈類學會消失,最後活在這個世界上的,還是我們這一個一個孤獨的⼈類。所以加油,活下去,祝福⼤家。